唱春脱贫

唱春也能脱贫

唐家湾的唱春，数百年来在太湖方圆几十里的城乡是出了名的。每年大年初一到元宵节，村上几乎家家都结伴外出走村串乡的唱春，“恭喜发财、平安顺意……”地唱着。唐家湾人这样一代代一年年地唱着，就唱出了好几个高手，不管是传统的还是现编的，他们都能随心所欲地脱口唱出来，就是整天连着唱，句句段段也不会重样，且能唱得喉不沙，嗓不哑，硬是让听家心甘情愿地给他们送上红包。难怪新到任的成乡长在年前行政村村委主任会议上要唐家湾村“唱春脱贫”呢！

成乡长说：“这几年各个村搞脱贫上项目致富，都弄得红红火火的，唯独唐家湾动静不大，还在寻找过河的石头，唐家湾的‘唱春’是出了名的，‘唱春脱贫’，走现成的致富路……”成乡长的话说得唐家湾村委主任老唐浑身不自在，他粗嗓门大喉咙地喊道：“这‘唱春’，说好听点是给人家说好话赚钱，说难听话就是‘体面叫花子讨饭’，能脱贫致富？”成乡长点点头，笑吟吟地说：“什么‘体面叫化子讨饭’，老唐，怎么说话呢？‘唱春’是地方上濒临失传的曲种，唱出名堂来了，不光是能致富，更重要的是能活跃乡村文化，传承地方戏曲……”老唐眼珠子憋得鼓鼓的，他左瞅瞅右瞪瞪，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成乡长说说容易，老唐心里全是疑惑：唱春唱得再好，也就是过年那十五天。虽说俗话有“唱春唱到大麦黄”，但在农村，过了元宵节年也就算过完了，过完年，乡村人要么要下田做农活，要么要到街镇去做点小生意，就没有多少闲人再听唱春了，又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唱，怎么就能“脱贫”呢？再说了，唐家湾人“小富即安”的观念顽固着，收起唱春家伙就坐等明年再上阵。年轻人也过惯了这日子，闲得无聊时就三共共四出出地聚在一起，不是擂台拍凳地小赌就是吆三喝四地灌小酒。

没等老唐想明白，说话就过了正月十五。这天，成乡长来到了唐家湾。

老唐陪着成乡长找到了正在玩“四副扑克牌争上游”的叶叶。叶叶算得上是唐家湾唱春高手之最，嗓子很好用，细时如溪流，粗时又似波涛，唱什么像什么，就像戏台上的生丑净旦他都来事，有时在一个唱段里，前边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声，一瞬又变成了花脸的高亢声，常常就会惹得听家男女老幼捧腹大笑，有些稍懂曲调的老人也捻须颔首。成乡长一伸手搅和了他们的牌局，开门见山问叶叶：“你说说，你看咱唐家湾这唱春能唱脱贫吗？”

“‘唱春脱贫’倒是一大创新！”叶叶搓了搓手说，“我见过五任乡长，上台都说要为唐家湾摘贫困帽子，什么‘开发生态旅游’、‘建名人故里’……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都是‘叫花子捉只猪养养 ---说说白相相’的，任期一满，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叶叶话里有话，话里带刺，成乡长没对“带刺”的话感到难堪，倒对“有话”感起兴趣来，他拉住了叶叶的手：“你唱春唱得这么好，就不想唱出点名堂来？你说说，能不能把十五天的唱唱成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唱天天有人听的唱呢？”

“这……”叶叶愣了一愣，看着成乡长的脸说，“那就得看您的决心了！”

“看你帅，你是傻，”成乡长拍了拍叶叶的肩，说，“看我什么决心，是看你的信心！”

要唱就要唱出点名堂来

成乡长的决心树起了唐家湾的信心。说做就做，成乡长先找来村里那些唱春高手座谈，商定了“先从村里唱起，然后唱响全县，走向省城”的策略；搭起的戏台也弄得像模像样，戏台两侧上了对联“四海讴歌称盛世 ，神州景物换新颜”，正面吊着的四个大红灯笼上透出四个大字“唱春致富”；乡上的音响喇叭也拉过来安装好了；“唐家湾唱春唱出幸福来”那红红的告示，这个乡那个镇也贴出去了，“感受原汁原味 体验乡音乡俗”的广告词喇叭里叫得震天响，村里人更是早早通知了在外村外乡的七大姑八大姨和嫁出去的女儿，家里准备好了待亲的酒菜。

一直以来都是唱春唱到家门口，现在唱春唱在戏台上，新鲜就能吸引人，来看来听唐家湾唱春的人还真是不少，除了前后七村周边乡镇的，县城、市里的电视、报纸、网络记者也来了，热闹得很。

演出打头场的，就是叶叶亮的相。春锣敲响，小扁鼓配音，叶叶抖擞精神上了场，他右手平胸摆动敲起竹叶板，开头就来了个“新年过了也唱春，恭贺新岁开喜头。敬祝大家福气好，今年就能发大财！”。开场白唱罢，一阵经久的掌声后，他就悠悠地唱起被誉为“唐家湾第一唱”的他祖上编的唱春调《遇到一个大姑娘》。《遇到一个大姑娘》是以趣味性夸张吸引听众的经典，说的是四个小姑娘到清明山白龙观去烧香，遇到一个大姑娘的故事。只见叶叶一边有节奏地敲着竹叶板，一边放开喉咙唱起：“遇到一个大姑娘，大姑娘立出来倒有半天长，坐下来和泰山呒两样；头发好比拉纤绳，眼睛好像瓦青缸；鼻头管像只烟囱管，耳朵好像水车棚；嘴巴张一张，就像北京前门城门样……大姑娘，嗲人生来嗲人养？告诉你，是天母生来地母养，玉皇大帝是兄弟，四大金刚是她的重外甥……”

叶叶的嗓音高亮，字正腔圆，引得人们声声喝彩。这时，有个提着摄像机的城里人忽然提议要出题让叶叶来唱，叶叶笑着点点头，打着戏腔道：“城里老兄，尽管随意出题。”

城里老兄说：“那就给新造房子的人家唱。”叶叶说声“好哉，请听--- ”就唱了起来：“新砌房子簇簇新，黄铜门环耀眼睛；四根金柱托正梁，儿孙代代出能人！”叶叶刚唱完，城里老兄又说：“再来给请客喝酒的人家唱一段。”叶叶打着竹叶板唱了起来：“诸位君子好海量，满面春风坐华堂；谈古说今仗侠义，解囊济贫流四方！”城里老兄哈哈大笑，说：“果然有才，再来两段，就唱人家在洗衣裳时和人家在烧饭时……”叶叶朝城里老兄看了一眼，随口就唱：“今朝就把春来唱，就唱姑娘洗衣裳，洗衣机里水哗哗，紫竹玉杆晾衣裳。”唱完，他说声“再唱人家在烧饭”就唱道：“走进灶间看一看，看见大嫂烧饭忙，外锅烧菜色香味，里锅烧饭发又涨！”

唱完，不待城里人再出题，叶叶就双手相叉，朝着那城里人拱了拱，说：“城里老兄请听！”调门一转，唱起了：“手挎相机拍得好，脚踏金阶步步高，看你满面吉星照，一天更比一天好。喝彩叫好不要了，要谢就赠银两来，助我脱贫又致富，唱起春来劲头高。祝你今岁添喜事，还要养个状元郎。”

叶叶这一唱，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唱春会场顿时轰动起来，那城里人尴尬了好一阵，忽然举起摄像机，高喊道：“这里面有得你发财！”

唱春唱到了省城

唐家湾唱春唱了五天，到第五天，不仅邻村本乡的村民，就是四乡八镇方圆七八十里的乡民，甚至周边城市的人，都知晓了这远离城市的太湖边竟然有这么热闹红火的一个地方，都争先恐后地往这里赶。听唱春的，做生意的，凑热闹的，攀亲戚的，回娘家的，把个小小的唐家湾都要撑破了。

看是这五天，唐家湾还真就唱出幸福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唐家湾唱春声名远播，村委的电话几乎天天响个不停，公家开会，企业开张，百姓造屋、结婚、做寿喜庆，早早就来邀请、预约，每个月都要签下二十来个演出协议。到农历初三、十三、廿三唐家湾村固定的免费演出日，比县城还热闹，远道赶来听唱的，卖地方风味小吃、家用杂品、时尚服装鞋帽的生意人也在戏台周围摆起了摊头，唐家湾人也把土特产品、手工制品摆出来，讨价还价地做起生意来。

几个月以后，成乡长带着那个给叶叶出唱春题的城里老兄又来到唐家湾。这个城里老兄，其实是成乡长那天唱春开幕时从市里电视台请来的记者。这次，城里老兄送来了一张光盘。老唐一看，光盘上那个手持竹叶板、张嘴唱春的年轻帅气男子正是叶叶。城里老兄说，电视台抢救民间曲调中心准备录制这张原汁原味的唱春碟片，准备发行，他是受台里委派来签合同的。成乡长说：“这合同一签，碟片发行，这唱春算是真正走出了唐家湾！”

“唱春还真发财了啊！”这喜讯惊得老唐一愣一愣的，他立即召来村委和那几个唱春高手，当场商量决定与电视台签了同意碟片发行的合同。

《唐家湾唱春唱出幸福来》碟片发行后，市电视台播放了“唐家湾唱春”专题，唐家湾的唱春和叶叶他们的名声越传越远，传到了省城“民间戏曲大舞台”公司老板的耳朵里，他怀着好奇心，反复看了碟片，又偷偷地到县城看了叶叶他们演唱的几场戏，这一看，他顿时就生出了挖人的念头：这样一个人才，放在唐家湾实在是太可惜了。“民间戏曲大舞台”要是有这样一班人，肯定会给大舞台大增光彩的。回到省城后，他给叶叶他们发了一封招聘书，高报酬高待遇招聘叶叶他们为省城“民间戏曲大舞台”的演员。

叶叶他们的回信，让这位老板既失望也惊喜。失望的是，叶叶他们在信中说：“对您的招聘，我们深表感谢，但请原谅，我们离不开生我们养我们的家乡，我们坚定在全县全市各地巡回演出，使唱春在每一片土地上都活跃起来。”惊喜的是，叶叶他们在信中还说，他们可以定期到“民间戏曲大舞台”演出，让城里人也“体验乡音乡俗”、“感受原汁原味”的唱春……

这时，省广播电台里正在播出叶叶他们唱春的专题节目——唱春唱到省城，唱出脱贫致富好前程！叶叶激情地唱着：“湖边帅哥好嗓音，唱春唱得到省城；手摆竹板走天下，吉星高照有鸿运……”那激荡人心的歌词，飘扬在城市的上空，激奋着城乡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