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残疾孤儿,几多炎凉恶眼。灰瓦白墙受冷遇,天赋异禀学独技。遇知音,斫宝琴,结义联手终夺金匾;报旧恩,守空宅,忠心耿耿竟侍仇人。破琴绝弦祭香魂,付之一炬了恩仇!
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癸酉,同治皇帝驾崩,年仅十九岁,无子嗣。慈安皇太后及慈禧皇太后,传懿旨,以载湉继文宗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年号光绪。这年初春时节,成都府张灯结彩,新皇登基,四方欢腾。
成都府玉带桥的戏班瑞阳春的正堂内人头攒动,班主曹艺之召集全班上下,于正堂议事。他分腿而坐,眼正目直,自然显出一派威严。这曹艺之四十来岁,面堂黝黑,浓眉厚唇,颧高骨粗,因是武行出身,身材健硕,头戴金鹤翔天瓜帽,身着绿鹊叫喜丝绣大袄,下身镶绿莲花绫裤,外系紫绣汗巾。曹艺之环顾众人一遭,提声说道:“召集大家前来,因有件要紧事与诸位商议。前日,知府传了五大戏班班主入府,言新皇登基,各州府县均大设宴会庆祝,成都府也不能落后,三日之后在隍城坝举行同庆会。五大戏班均要全力以赴,把最好的折子戏奉上。因事出突然,这便让大家聚在这里,商量个对策。”
话音刚落,老生们就嚷起来,主张演《青袍记》,丑行的也闹起来,主张《碰天柱》,青衣们主张《玉簪记》,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好了!大家都静一静,咱们听班主发话吧!”还是戏堂总管邱潮生处事老到,及时喝止了众人的喧闹。
曹艺之顿了一下,说:“大家的主意都不错,但为了稳妥起见,这次还是出演《金山寺》,增加陆师傅的法海变脸和吐火一节,陆师傅这就回去准备一下表演的行头。锣鼓还是由陈师傅领衔。各位明天一早在瑞春台排戏,时间紧促,拜托了。其他四大戏班都要同台竞技,弄砸了不仅辱没了自家的名声,而且新皇登基的庆典也不是闹着玩的,大家都上点儿心,这就去吧!”
老生们还想插言,见戏堂总管不住使眼色,便默声不语,纷纷退出了大堂。
这时,曹艺之向门边的一小厮招手喊道:“娈珠,来!明日你去三官堂春雷坊走一趟,把这个锦盒交给雷家管事的,就说我正在准备知府大人的同庆会,分身不開,无法亲自到场参加琴祭,遗憾之至,也望见谅。你说话须仔细小心,将琴祭的场景都仔仔细细地记住,回来我要问你话的。记清了没有?”
“小的记住了。”娈珠捧着锦盒离开了大堂。曹艺之起身,向川剧武生之首“曹大王”曹俊臣的画像上了三炷香,默默地祈求先祖保佑。
次日巳时二刻,娈珠急匆匆地奔进瑞阳春,直向曹艺之的卧房跑去。见他不在,又急着到处寻找,最后在瑞春台见到了正在排戏的曹艺之。
曹艺之见其慌张异常,又回来甚早,皱眉呵斥道:“你慌什么!什么事如此惊慌?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以后怎么登台!”
“老爷……不好啦……那……那春雷坊的宝琴不见了!”
“什么?”
“春雷坊的宝琴不见了!”
曹艺之一把拉过娈珠,避开众人,来到一棵梨树下,低声说道:“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那娈珠吸了口气,说:“雷大爷的宝琴大圣遗音不见了,整个春雷坊都炸开了锅,我见他们乱成一团,就赶紧回来向班主禀报。”
“哦!你且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琴祭的经过。”
“是!小的辰时初刻便到了春雷坊,那时客人都还没有到。雷家的人都在准备祭祀器物,小的就把班主的锦盒给了雷大爷的大公子。大公子让小厮们陪我在东厢的内堂中玩耍。到了辰时三刻方才看到送拜帖和拜礼的人。”
“都有哪些人送了拜礼?”
“都是有头有脸的主儿。有支矶石街的王主簿、文庙街石室书院的刘院长、陕西街叠祥布行的赵老板和陕西会馆的夏会长、湖广会馆的马会长、贵州会馆的王会长、锣锅巷的方老板,还有大慈寺的法灭禅师、文殊院的太音方丈、金沙庵的住持、昭觉寺的宝林法师,还有一位是从青城来的张孔山道长……”
“张道长都来了!黉门街的霄鸣斋没有送拜礼?”
“小的没有听到。”
“还是老样子。”
“小的最后还听到溢春楼的香痕姑娘托人送了一把江南昆山玉扇坊雕琢的通灵玉骨扇。雷大爷当场打开礼盒给众人观看,端的精美绝伦!”
曹艺之听后只是微笑不语,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琴祭开始,雷大爷领着春雷坊的众人在前堂的敞地前焚香祭拜。案头上供着雷家祖师雷……雷……”
“雷威!”
“对!雷大爷后边是雷大公子雷万山和大徒弟蒋远迁,再后边是雷太太和雷家二小姐雷万春,再后边是雷大爷的徒子徒孙们,小的都不认识。我们这些观礼的宾客都坐在左边的礼台上。祭拜完雷家祖师,雷大爷和雷大公子从祭堂内抬出一口黑色的木箱放在祭台上。大家都站起来伸直脖子看,小的脖子短,被挤到了后面……”
“你继续说!”
“嗯……雷家的徒弟共献了四张琴,分别是霜天月、老钟吟、鸾响和南山晚钟。那霜天月当场就被湖广会馆的马会长以一千两银子买走了,其他的琴都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这霜天月是谁制作的?”
“是一位叫无波古井的徒弟造的。”
“嗯,这是蒋远迁的艺名。”
“无波古井?好奇怪的名字,什么意思啊,老爷?”
“这是苏东坡《临江仙》送钱穆父里面的句子。‘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取其水静无波,心平如井之意。那雷公子的琴呢?”
“小的不知道雷大公子的艺名,对不上号。”
“你且说其他三个的艺名。”
“青林、寒梅、暮云开。”
“暮云开便是雷公子的艺名了。其他两位也是春雷坊徒弟中斫琴的高手。”
“哦,那鸾响便是雷公子做的琴了。小的不懂琴,只听旁人说琴的名字就不雅,加之音太飘,泛音滞涩无鸾翔于天的气象,所以没有人买。还说雷家公子斫琴的技艺不如大徒弟蒋远迁。”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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