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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骑士大概有两种极端。一种是将乐趣依托在路上,所闻所见即所乐,并不过多在乎车辆的好坏或者驾驶的优劣,而是放眼自然的壮观或生活的本质,对于他们来说,摩托车是工具,是亲近他们所追求的目标的捷径。另一种是将乐趣置于驾驶的本身,无论去哪里,走了多少路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期待完美的驾驭,崇尚无尽的征服,一日在车上一日有生活。正像英文中的rider和biker,rider是解脱,是自由,可以脱离摩托车而独立存在;而Mr保罗是biker,他只是bike之外的一个r。“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换得此生擦肩而过”。我越来越相信。我和Mr保罗真的有缘。即便是男人之间。我愿意花多些时间和他交谈,即便都操着很不地道的英语,甚至有时候自己都听不太懂自己在念叨些什么,依然可以很激情地侃到大半夜。他从交谈中找到自己,我从交谈中看到未来。
Mr保罗并没有像我们想像中那么富有。他可以实现他的世界之旅得益于他的坚忍与执着。20岁的Mr保罗在驾驶摩托车时发生很严重的车祸,他的脊椎由性感的S形被撞成了倔强的I形,为此他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医生告诫“珍惜生命,远离摩托”,父母威胁“远离摩托,否则滚远”,于是Mr保罗滚了,很远,他下了病床就迫不及待地跳上摩托,去旅行,三个月的医院生活让他的身体和心都发了霉,他需要把自己彻底晒干。
Mr保罗和大多数的中国年轻人一样,需要自己打工维持生活,他为他的摩托车生活,放弃了太多。也许在他的生命里,只存在过两种状态,“在路上”和“准备上路”,一旦他的计划得到赞助人的支持,他就夹着行李向老板说“再见”了。
在出发执行此次为时一年的环球之旅之前,他在一家酒吧里做接酒生,那可能是他的第108份工作。当他拿到赞助人每天80欧元的承诺以及Ducati将无偿提供一辆MTS 1200供他使用时,他上路了。由于大部分欧美国家高昂的物价。Mr保罗每天要拿出60欧元来购买汽油,而剩下的20欧元用来吃两顿饭,再没有多余的钱可供他住宿,夜晚的时候,他手持匕首提心吊胆地住在帐篷里,提防着不速之客,需要洗澡的时候,他会找一处湖水河流洗净自己。白天紧张地驾驶车辆;夜晚紧张地保证安全;交谈时紧张地组织语言,一切都在紧张中度过。
当Mr保罗回到意大利时,他的Lidia将会被Ducati收回,放置在Ducati展馆里向游客诉说这部摩托车的历史,那里有很多部各个时代的Ducati在静静地诉说着它们各自的历史。这个展馆里已经收藏了两部Mr保罗骑过的车,每一部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像他的女人。
第一部是辆很老的MTS 620,MTS 1200的前身,有着很丑的前脸,所以Mr保罗玩笑说他会很讨厌去看她,甚至骑车时都会扭过头去。她的荣耀是三年前她陪他共同走过撒哈拉3000公里沙漠,那是真正的荒野,没有任何食物,燃油,只有剧毒的沙漠之蝎与无尽的死亡与他相伴。Mr保罗将他的生命背在了肩头。一天,他的车被陷了,他用尽了力气想尽了办法还是没能将车弄出来,他在无助中度过了30个小时。夜晚,寒风刺骨,而更让人感觉寒彻心扉的是与死亡直视。Mr保罗后来被一位骑骆驼经过的人搭救了,否则,撒哈拉大沙漠里只会多一副没人记得名字的尸体,甚至多年之后,尸骨无存。
谈这些的时候,Mr保罗激动得像个孩子,我们本说好只喝很少的啤酒,结果很快面前就被酒瓶摆满。
分歧
Monster 696与MTS 1200并肩摆在一起,确实足够闪耀。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停下,总会立刻引起不小的轰动,女孩们,女人们,老女人们;男孩们,男人们,老男人们会迅速以Mr保罗为中心形成包围圈,像看动物园里的稀奇动物一样观察面前这个鬼佬和鬼佬的车。Mr保罗介意的是别人碰他的车,就像路人在触碰他的女人。为此,我们住宿停车成为很艰巨的事业之一:第一要有人死守,第二要无人触碰。看着疑心重重的Mr保罗,我说你应该支付给保安费用,以便买通他的忠诚。
从准噶尔旗至鄂尔多斯通高速公路了,这对于摩托车骑士来说是不幸的,因为有高速公路的地方,意味着国道路况会很差,即便原本是不错的路。也会被人为搞得破烂不堪,否则怎么会有人肯掏钱走高速呢?没料及从准噶尔至鄂尔多斯段的油路被翻开,经雨水浸泡成为沼泽,没走多远,Monster 696的前轮胎就被泥土糊住+发生五星难度持续漂移,最后以5km/h的速度发生侧摔,右脚踏不争气地断掉。捡起断掉的部分观看,材质为铝合金。可能有的车友会说这是Ducati的轻质处理+但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国产车上,结论一定是粗制滥造。凌晨4点,我和Mr保罗发生意见分歧。因为他对他的Lidia有一种严重的偏执情结,大概就是传说中的YY男。
在从大同前往准格尔旗的路上,他就嚷嚷为什么我要把速度放慢,雨中的国道,100km/h算慢?而从准格尔旗至银川的高速公路上,他又嚷嚷为什么我的速度不够快,因为Monster 696没有风挡,130km/h的速度已经让我的头部受到很大的气流冲击。下午3点左右,停车加油,Mr保罗买了一袋饼干说这就是他最好的午餐,而当我说准备吃正餐时他又觉得我会耗费过多的时间。我意识到,我得跟他谈谈了,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作为Partner,我得教会他体谅与包容,而不是一个人蛮干。
从鄂尔多斯至乌海的109国道全线修路,发生意见分歧的时候我们正在国道上挣扎,因为Monster 696灵活很多,又或者Mr保罗与我相比缺少一些驾驶越野车经验,所以当我真正快起来的时候,Mr保罗已经被甩在后面很远,我得给他几分钟思考他现在的处境与作为,距离拉得够远了,我停车休息拍照,准备正式的谈判。Mr保罗追上来,问我有什么问题,我说我没问题,你和你的脑子有问题了。安全顺利地将你送出中国,是我此行最大的心愿,而那种速度就是我能接受的最快也相对安全的速度。所以你不能再要求更快。Mr保罗说他是在为他的Lidia考虑,因为她需要更快的速度去化解引擎的热量。此刻我意识到,他说他爱Lidia超过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不只是个玩笑。一个偏执的家伙。我给出了解决的方案,任何时候如果想更快,他和Lidia可以在前面等我。
有句话是说共同经历过一次长途旅行之后如果还可以做朋友,那么他们将会是一生的朋友。与某个人,共同体验长途旅行的快乐与艰辛,相互包容对方的缺点与特性,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与Mr保罗很快团结起来,因为我们觉得彼此是珍贵而且优秀的。这种团结在经过一处荒野时变得更加融洽,在彼此的帮助下,我们完成了这处荒野的穿越。Mr保罗不再要求加快速度,而在路况允许的情况下,我也时常提示让他先行,其结果是我们再也没有分开,在夜色中共同驶入美丽的银川。
他正是一个R
中国的摩托车圈存在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相当于《达芬奇密码》里的郇山隐修会,或者中国民主党派里的九三学社。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自2005年这个组织成立以来.就一直对其入会成员保持着相当高度的门槛以及非常严格的入会仪式。成员大多是摩托车圈的重量级人物,从身份至体重。
我于2008年银川摩旅节时正式由新疆大漠人老大提名预备,在这两年里不断丰富与提高自己,希望可以早日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摩托吧站长大气球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与鞭策:当我迷失于EN-125的绚丽天空时,他告诉我进口车的世界格外壮美你的路还很长,当我踯躅于KLX250S的宁静湖畔时,他告诉我拉力车的世界格外壮美你的路还很长,当我深陷于KLE400的梦幻花园时,他告诉我大排量摩托车的世界格外壮美你的路还很长,当我最终站在了F650GSDakar的小巅峰时,他告诉我其实国产车的世界最最壮美,他已经准备去了。
杜卡迪越来越有哈雷范儿了,有两件事促使我产生如此的想法。
一是哈雷戴维森的车主总觉得自己骑的不是车,是文化,所以在跟别人趾高气扬的时候总会一本正经地说,我骑的不是摩托车,是哈雷戴维森。而Mr保罗也犯这个毛病,他总在不断地向我强调。他骑的是杜卡迪,不是摩托车。英语里骑士有两个称谓,rider和biker,我觉得我是rider,每一个字母都只代表自己,与摩托车无关;而Mr保罗是biker,他只是bike之外的一个r。
二是我的Monster 696开始学哈雷漏机油了,才不过三千多公里,就漏得到处都是。在骑行时机油星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我的靴子上,随后粘上一层土,脏兮兮的,让人心疼。不过我也发现了伴随而来的好处:将污物清除后,靴子就像擦过鞋油一样,油光锃亮。我总感觉Mr保罗其实特别孤独,因为他正是一个r,他的所有心思都给了bike,他可以一年没有女人,但不能一日没有bike。于是我可以理解他两件事,一是他会严重敌视触碰他的bike的人,他总会说,你们敢碰我的Ducati,我就去摸你们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是Mr保罗并不是很看重沿途的风光与人文,所以他很少停车,即便停车也是急急吸罢一只烟便继续跑路,除非是著名到连意大利的Ducati总部都了解的名胜,并对他提出了要求。他才会请求停车拍照片与视频,比如天安门与长城。所以他的照片更多的是他与啤酒在一起。我了解他的性格,于是并不强加引导,就由他去,只希望他在中国能过得开心,能体会到中国人的宽容与善良。
从进入银川再向西,几乎每座城市都有关注着我和Mr保罗之旅的车友,他们热情而又真诚。出于尽量不给沿途车友制造麻烦以及为我和Mr保罗留下更多的时间去工作的考虑,除了已经熟识必须要见的老友,我和Mr保罗都在尽量避免与他们联络,为此,我和Mr保罗都感到非常遗憾。Mr保罗说,如果我没有一个如此大的旅行计划要完成,我一定会走走停停,多结识这些可爱的车友。当然也有些会执意看望我们的车友。很辛苦地从别处赶来,让我和Mr保罗非常感动。
来看望我们的车友大多是携家属共同前来,而且这些家属们是真切地爱屋及乌,喜欢着摩托车,关注着摩托车圈里发生的事。这实属西北车友的一大幸事,一个男人如果能在家人的支持下执着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后又能将其中的快乐与家人共同分享,那将是许多男人对爱情的最大希冀。Mr保罗是品尝不到这种快乐的
因为他孤独一人,他只与他的Lidia为伴,走过孤独的而立之年。
继续飞翔
10月的马来西亚成了Mr保罗心头挥之不去的结,因为他要赶在月初抵达那里,去参加MotoGP马来站与Ducati文化周双重盛事。他跟我说,他的好朋友罗西与斯通纳都会在那里等他,他会和他的Lidia一起在MotoGP的赛道上巡游一周,迎接来自世界的欢呼与掌声。
在Mr保罗环球旅行所要经过的国家中,中国是非常特别的一个,因为中国政府并不允许外国人在没有中国人的陪同下驾驶机动车辆在中国的领地游荡。要顺利、圆满地完成中国之旅,需要一堆相对繁冗的手续,Mr保罗为此在中国浪费了20天。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之后的旅程中挤出20天,才能按时抵达马来西亚,参加那场对他来说意义非常的盛事。所以Mr保罗一上车就开始拼命,我也慢慢理解了他,索性陪他一起拼命。19日从库车前往喀什的途中,我们在雨中的国道上飙至170km/h的速度,后有一新疆车友驾驶非洲双缸尾随追赶,险些崩溃,终于在我和Mr保罗进加油站补油时才得以相见,嚷着要合影,但后来未经Mr保罗同意擅自跨上了Udia导致Mr保罗大为光火,合影未遂。
我悬着的心在抵达喀什的一刹那落到实处,命拼了一路,终于还是保住了。我对住了人民对住了党,既顺利地将Mr保罗送至边境,又和谐地让他领略到中国人的情谊深重。我是要为我的朋友——Mr保罗送上我的欢呼与掌声,我们还会一起操着并不地道的英语侃上大半个夜,还会守着一堆七横八竖的啤酒瓶戏谑,打诨,还会对经过的姑娘不怀好意地品头论足,还会在分离的时候。抱住彼此的肩头轻声说兄弟,请继续飞翔。
五年前我的新疆之旅。只在喀什逗留,并未前往红其拉甫口岸。几乎成为了那次旅行最大的遗憾。此次与Mr保罗结伴,我们说好一起去瞻望墓土塔格峰与卡拉库里湖,要将两辆Ducati以及我们自己的身影相融在雪山圣湖之中,让风声与雪水将我们的自由与梦想定格在历史永恒的一瞬。
我食言了。或许我与Mr保罗共同骑行的缘分就止于此,注定在仓忙中开始,于慌乱中结束。
距离喀什仅仅40公里的时候,我的头盔螺丝松脱,停车顺手用钥匙拧固时,钥匙的尖端断裂。这种结果是我始料不及的,因为用钥匙临时代替改锥的事情,并不新鲜,况且每次旅行我身上总会多带一把备用钥匙,偏偏此次只带了一把钥匙出门。断了尖端的钥匙再如何也插不进锁眼,意味着车子无法启动,油箱也再无法补油。
Mr保罗又一次用他的行李捆带拖拽着我前行。上一次发生在从哈密至吐鲁番的途中,Monster 696续航能力不足,最终因燃油烧尽而搁浅在路边。Mr保罗解下他的行李捆带,拖拽着我前行三公里,抵达加油处。这一次就没那么幸运,我被拖拽着行驶了40公里,在行驶过程中必须时刻注意两车间距,前车减速时应立即使用前制动进行调整,并要保持被拖拽车辆前轮与前车尾轮在同一条直线上,以防前车加速时后车受侧力摔车。就这样,我以100km/h的速度,尴尬而惊险地驶入喀什市区。
Monster 696的钥匙上带有防盗芯片,所以不用电脑进行解码的情况下,就只能使用原装钥匙才能启动。初步的解决方案是将主锁拆下,把钥匙插入锁芯后再逐步装回,但如此只解决了车辆启动,解决不了油箱补油的问题。更大的问题是钥匙不能拔出,否则无法插回,所以当我驾驶Monster 696进入噶尔老城时,被顽皮的巴郎子一把将钥匙拔出,又一次陷入困境。第二次的解决方案显得破釜沉舟,干脆将锁芯的锁牙全部拔光,如此,对付主锁,钥匙就可以自由插拔,但是油箱补油的问题仍然未能解决。
我无法与Mr保罗共同驾驶Ducati去瞻望慕士塔格峰与卡拉库里湖了,当我们坐在喀什大十字附近的咖啡厅里,我们都明确地知道,我们正在喝下此行在一起的最后一杯咖啡。我要了一杯与Mr保罗相同的意大利特浓咖啡,口感极重,搁在以往我一定会加双倍的白糖与温水来化解,但这次我只想静静地把它喝光。我对Mr保罗说,这是我的任务,正如你万般讨厌中式早餐却又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一个月。我们,扯平了。
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对付那杯极苦的咖啡。所以对Mr保罗很多感慨充耳不闻。只略微记得他提到拳王阿里,说在那个男人的人生里除了拳台其他一切均不重要,而对于他自己来说,只有驾驶着摩托车,他才能找到生活。Mr保罗说有一件事让他非常感动,是他的一位知心老友在给他的邮件最后总会附上一句“Continue Fly”(继续飞翔),这正是Mr保罗的一生所要做的。
在我最后一次为Mr保罗加满油后,我们抱紧彼此的肩头,我说,“Continue Fly”,他说,“Brother,with me”(兄弟,共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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