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点评:
薄荷、紫苏、荆芥、杏仁、前胡、法夏、川贝、桃仁、红花、郁金、川芎、肉苁蓉,小说开头这些古老而优雅的中药名一下唤起遥远而美好的记忆,然而如今,这样古典的东西似乎只能残存在记忆中,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醉心于中药的小艾便是如此,她那如氤氲中药香气的爱情也如此,经不起俗世的"诱惑"。可是,好朋友王京与亲妹妹小萄的爱情又错在哪里呢?小说将古老的中药知识与三个现代女性的爱情故事水乳交融在一起,亦如一副氤氲中药,有些苦,有些涩。
点评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李鹤鸣
一
我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就复杂。
我通常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站在药房那个油漆斑驳的中药柜子前,手提一条精确到零点五克的戥子,面前的柜台上还摆着个算盘,算盘上的红木珠子年长日久被拨拉得锃亮发光。药屉子上那些眼睛一样的标签是不久前我亲手写好贴上去的,因以前的标签实在是发黄到字迹模糊的地步。为了写这些标签,我练了一个月的柳体,我觉得既然中药是国粹,好马配好鞍,标签也起码要对得起观众吧。药屉子里那些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种子,它们的位置我早已烂熟于心,闭上眼睛都能找到:感冒类的薄荷紫苏荆芥防风在中间区,止咳平喘类的杏仁前胡法夏川贝在左上区,活血去淤类的桃仁红花郁金川芎在右上区。
用戥子称量中药也是有讲究的,绝不像菜农称菜,那秤绳不是随便提起来就行,专业的称量法是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从秤杆下面叉上去捏住秤绳,这样秤杆就穿过大拇指和食指叉成的圈套,任凭秤砣停留在秤杆上的任何一个星子上都不会因失去平衡而掉下去,因为大拇指和食指形成圈套的同时也形成了支点。称量中药时,秤砣放在预定的星位上,右手抓一把药放到秤盘里,秤杆翘上去要减,秤杆沉下来要加,这样加加减减,只有当秤杆处于悬空的水平线上时,秤量才是最准确的。
点不抬头,这是行规。
下午药房没事时,我喜欢在中药仓库里转悠,那里陈列着几十只黑釉土陶罐,里面盛着库存备用的中药,我隔段时间要把它们翻出来看一看,筛一筛,看有没有长霉,生斑,变色。比如那些爱扯潮气的蒲公英等花类,和喜欢长霉的肉苁蓉等肉质茎类中药,隔段时间必须用篾筛装了拿到太阳底下去暴晒。药房的中药都是从院长老许自己开的药材批发行进来的,他那中药批发行请的两个伙计,我很知道他们的底细,一个是刚毕业的高中生,另一个由厨师改行过来,那厨师刚好是负责中药加工,我坚持进原药材而不进中药饮片,就是担心那厨师在加工饮片时也按炒菜的程序来操作。这样我就多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炮炙中药!为了做好这项工作,我托黎民跑遍城里大大小小的几家书店,终于在一家旧书店购得《雷公炮炙论》和《历代中药炮制法汇典》两本书。卫生院没有正规的中药加工房,我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生起煤炉子,架起铁锅,炮炙厚朴要先煮生姜水,泽泻要加盐翻炒,我把毛茸茸的香附子用武火猛炒至黑透,蔓荆子莱服子则用文火炒得香气四溢……
在炮炙中药的过程中,我常常被烟熏火燎得“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我却乐此不疲。我们的中西药房并没有分家,由我和李芳两个人共同管理,但因我主动请缨管中药,李芳也就乐得逍遥自在,上班没事就同其他科室成员打打麻将。像我们这样的乡镇卫生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的功能科室都有,但业务少编制也少,像B超化验放射等辅助科室都只有一个人值班,从早坐到晚,不搞点娱乐活动是无法度日的,每天只等老许的东风雪铁龙驶离院子就开局,听到喇叭响就收工,老许的东风雪铁龙成了院里的安全信号。我不会打麻将,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中药炮炙上正是适得其所,坐诊的朱老中医有空会过来帮忙,他不止一次地感叹道,我在卫生院几十年,药房换的药剂员少说也有七八人了,没有一个能把中药管理好,他们不知道这中药是有灵性的,炮炙到位了它是治病救人的药,不到位它就还是一株草啊!
朱医生说,小艾,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能善待这些草的人!
这话我爱听!我自己就是一株草,一棵小小的艾草,我如何能不善待自己呢!我和妹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我叫郑小艾,妹妹郑小萄,伯母生的两个儿子,堂哥叫郑小安,堂弟叫郑小宁,同样是祖父取的名字,堂哥堂弟都是宝,而我和妹妹都是草,已故祖父重男轻女的思想由此可见一斑。母亲在这个家庭里所受的排挤和歧视也是可想而知的,虽然她从来不跟我们说起那过去的事情。
那天我正在院里的煤炉边忙得热火朝天,我的面前摆着两公斤待炮炙的杜仲,古人可真能折腾,《雷公炮炙论》杜仲那一节有“酥一两,蜜三两,和涂火炙”的记载,《历代中药炮制法汇典》收载,古代杜仲炮制居然有酥制,炙制,姜汁制,姜酒制,炒制等十七种方法,我采用的是盐炒法:先用食盐加适量开水溶化,取杜仲块使与盐水充分拌透吸收,然后置锅内,用文火炒至微有焦斑为度,取出晾干。杜仲经炒制后,杜仲胶被破坏,有效成分易于煎出。
我正计算着按杜仲每50千克兑食盐1.5千克的比例,该放多少盐,“嘟嘟”两声汽笛响起,院长老许回来了,值班室立即传来手忙脚乱收麻将牌的声音,老许的东风雪铁龙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然后嘎的一声停在院子里,扬起一阵尘埃。王京从老许的车上下来,抱着肩膀远远地走过来,一路用嘴吹着那些朝她汹涌扑过去的烟雾,而那些烟雾并没有因为她吹出的仙气而改变方向。她走过来,打量着我汗流满面的花脸,咯咯地笑,然后说,小艾,从背后看你还真像那个于连舫啊,看你这敬业的样子,像是有在这小卫生院终老一生的打算呢!
于连舫是电影《黄连·厚朴》里的女主角,她为了向公公学习中医和帮助他整理皇室医案,离婚后还住在公公家的四合院里,忍受前婆婆的种种奚落,影片里那个祖上是御医的老太爷把黄连厚朴等几味中药用得出神入化,且能预知生死,那座庭院深深的老北京四合院笼罩着古老神秘的气息。王京居然说我像于连舫,其实我也是欣赏于连舫的,她给那将到大限的老肥诊脉开药时的镇定从容,以及当着前夫的美国女友将柿子切了个十字刀口,再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进嘴里,那是我见过的优雅到极致的吃相,我觉得是中药赋予了她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我倒希望我真能像于连舫呢!
王京是与我一起分到樟树湾卫生院工作的护士,当时看到这个卫生院破败的院落和麻将声声的氛围,她大失所望,感叹把青春浪费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很划不来的事,王京说,我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然而两年过去了,她的办法还是没有想出来。我的情况跟王京不同,我是这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土著,我家就在镇子的东头,离卫生院才十分钟的路程,终点又回到起点,这个分配结果让我感到很不满意,然而我的母亲却满心欢喜,她说我能回到她的身边工作,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每天烧香拜佛,不求大富大贵,求的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我不忍拂了她的心愿,父亲去得早,为了养大我和妹妹小萄,母亲吃了不少苦,遭了很多罪,我不能让她伤心失望。所以,牢骚归牢骚,当一个同样分配不理想的同学刘宏伟邀我下海做药品代销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唯一一个离开小镇的机会被我拒之门外了。除此之外,我不能想象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王京家在县城,因为从第一天报到起就有了二心,抱定了一走了之的决心,所以她干脆连宿舍都放弃申请了,上晚夜班就挤在我的宿舍,其他时间都会回到城里的家去,有时在公路边拦顺路的班车,更多时候坐院长老许的顺风车。别看樟树湾卫生院的状况不怎么样,院长老许自己的生意可做得很大,几乎垄断了全县乡镇卫生院的药品批发,他每天都会自己开车进城办事,这就给王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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