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教育部出台了书法进入中小学课堂的政策,理由是“电脑和互联网的发展改变了传统的书写习惯,汉字书法的普及程度也有所下降。曾经作为青少年启蒙教育重要内容的书法学习,已经渐渐远去,面临着严重的‘书写危机’”。不过现实情形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喜忧参半,高兴的是终于有人重视了,忧虑的是哪些人可以承担起“教学”的重任呢?弄不好就更糟。很多事情,为什么非得等到出现“危机”时才会采取措施呢?不禁想到前不久的书法篆刻申遗,要求有明确的继承人,这些人又从哪里来寻找?而又由哪些人来认定呢?更早一点有繁简字之争,至今仍有人偶尔会冒个泡。类似的情况,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众说纷纭,通常不会有结论。一般都认为这不过是秀才论天下,纸上谈兵,打打口水战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皆漠然视之,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解决。虽不免书生意气,但身无分文,心怀天下。最要紧的是处理问题的方式,艺术或学术皆要发自内心,炒作致热,势必变成俗学,甚至会变成一场闹剧。
从几次讨论可以看出一点,有识之士意识到某一类文化问题存在的严重性,提出针对性建议被国家采纳,体现了“民间信仰”和“国家战略”的互动。民间信仰是一个内容庞杂的亚文化体系,与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是民众特有的文化心理、道德价值观、生活方式和行为准则,集中体现为发自内心的自觉行为。儒家思想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塑造了国人性格,主要有两条发展脉络:一是与国家权力的结合,是大传统,是主流思想,表现为“制度纲常”;一是与日常生活相结合,表现为涵盖老幼长序的人伦范式的民间信仰。民间信仰有赖国家战略的引导,国家战略需要民间信仰的推动,二者始终处于微妙的张力之中。林默从一个普通女子演变成妈祖形象,即是从民间保护神到国家信仰化的过程,但不符合“现代性”标准,所以重新回到民间保护神的位置。黄道婆从一个民间妇女变成一种国家文化象征,符合现代性需求,以国家力量支持了民间信仰。若就繁简字来说,如果国家需要恢复,也就恢复了,因为是“国家战略”的选择。
从书法层面来看,“国家战略”与“民间信仰”相互作用,出现了多元形态。国家的统一或分裂,王朝的更迭,书法发展会出现不同方式。书法是一种“权力文化”。很多“大人物”像秦始皇、李世民有绝对的作用。但国家战略与书法未必是顺向的。禁碑、文字狱、馆阁体都不利于书法,但禁碑之后,手札兴起,馆阁体盛行,“文字狱”出现,考据兴起,碑学兴起。书法有一种自我调节能力,有自身的规律,实际上是民间信仰发挥了作用。科举兴废一朝去除,产生巨大影响。但科举并不是最根本的因素,文字与礼俗是基础和根本。在科举没有出现之前,在科举退出历史舞台之后,那些没有进入科举仕途的文人,还有那些民间的工匠艺人,都是书法发展的见证人,靠得是民间信仰。
“国家战略”与“民间信仰”换句话来说,就是庙堂与江湖,无法切割的两面。中国文化是一个自足的系统,作为信仰、思想、道德、价值体系的完满,有一种无法超越的终极性。进而言之,文化必须是系统性存在,不可能只是某一部分,不过是满足某种需要的借尸还魂,最后变成挂羊头卖狗肉。古代书法教学与经史子集是同步的,年龄与书龄相协调,这一点非常重要。先打好基础。现在侧重以效益来衡量,存在根本差异。书法是文化形象,是精神传承,并非纯粹的个人修养与书写技能的培养,但又不能没有技能。从这个角度来看,是国家行为与个人行为的统一。通过技能的培养,获得专注的能力,成为个人修养的一部分,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能局限在狭小的个人空间里,闭门造车、风花雪月。最直接的一点,“崇文尚武”在汉唐以前很盛行。孔子提倡“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曹操为一代枭雄,诗词脍炙人口,李白也是仗剑走天涯。当“儒”变成了“懦”,文人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的代名词。当今的那些酒宴中推杯换盏、红光满面的所谓名家,如何能承担起历史责任和文化责任呢?在很多人身上,书法只是小技而非文化大统,每天考虑的都是个人的小算盘。
书法的生存社会环境有了巨大改变。古今不同在于,王朝变更只是一种时代风俗的变更,体现了传统政治与文化的关系。现实条件下传统社会结构不断分化,民族性与世界性的问题凸现出来,集中表现文化与经济的关系。经济与文化之间,三言两语难以撇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二者不完全同步。文化繁荣未必就是经济的繁荣。中心化和边缘化存在相对性。有时看起来是中心,实是边缘,有时看起来是边缘,实是中心。如前所述,一种文化要内心来支撑。炒作手段可以在瞬间创造“热点”,却往往背道而驰。惯常所见的“经济搭台、文化唱戏”伎俩,最终把文化精神掏空,变成物质化的产品,如今到各大名胜古迹看一下就能感觉出来。“知识就是财富”,注重的只是市场价值的转换。时下在大多数人眼中,书法与高价和高官划等号。太多的金钱利益已使得整个社会翻腾着畸形的书法观,出现各种打着书法名义的“怪胎”。
中国自古以来重视诗书画印,有人认为是风花雪月,不利于科技发展。鲁迅说外国人用火药做枪炮,国人则制成鞭炮,是一种愚昧,实际上包含了生活情趣。现代科技的发展,不断扩张,未必是好事情。中国文化的特点在于人性与神性的结合。中医与巫术之间有联系,但并非无界限。中国历史中曾经有过汉唐盛世,非儒道文化问题。唐代是一个开放交流的国际社会,GDP占全球的66%,万邦朝拜,很多方面后世无法相提并论。现实存在的问题不是退回到前现代化才能解决,而是要到更高的现代化进程中才能解决。面对“西学东渐”以来的社会现实,有太多的求全责备。如今不可能相向壁虚构,凭空生造出一个文化氛围来,或者生活在真空中。大而化之地争论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究竟孰优孰劣没有太大的意义,应该心平气和、扎扎实实地做一些细致的研究工作,对西方开放,也对自身的传统开放,而在传统中,不但要注意士大夫传统,也要注意民间传统,才能更接近历史的真相。书法不正如此吗?
通过书法谋求名利不是初衷。诗书画印与玩物丧志、娱乐至死不是一回事。现代化的过程,是市场化和商业化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世俗化的过程。讲金钱、重物质,注重成效,最低的欲望成为个人信仰。丢失了固有的优秀文化传统,将某些生理需求放大至偏激。单纯地发展经济,人会变成经济动物。人不能没有精神支持和精神需要。人来到世上,安顿自己为第一,否则一事无成。中国没有宗教,只有人文主义关怀来实现超越性价值追求。通过书法,可以获得一种世俗生活难以看到的自我价值实现的浪漫,领悟人生的意义与崇高感。如果有哪一种艺术形式可以老少咸宜,不分性别、职业,唯有书法。书法是一种“国家文化”。几千年来,有数不清的人的共同爱好,就不仅仅只是一种个人爱好,而是一种“共识”,足以确立一种核心价值观。
书法常常被当成技艺,实质是一种文化。文化是一种信仰,是凝聚力。即便以艺术形式来衡量,也不能像一般的艺术形式那样完全走向市场。歌剧、交响乐、芭蕾舞等艺术形式在西方国家都得到国家力量的支持。广而言之,在一定时段,国家必须出台一些政策支持像书法这样的高雅艺术,建立国家艺术基金,调动各方面力量,促进良性发展。这和修史等大文化工程是同样的道理,人、财、物的使用需要国家战略引导,依靠个人的力量无法实现。书法的发展需要一种常态性支持,而不是危机凸显时的“抢救式发展”。
高雅的艺术不去占领社会空间,低俗的艺术必然泛滥,并且最终会进入一个怪圈,愈低俗就愈低俗,很长一段时间会很难扭转过来。那些“江湖书法”并不违反法律,但本身是反道德、反文化的。如今书法分不清好坏,没有优劣标准,沉滓泛起,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我们的文化到底怎么了?在一定程度上遗失了核心价值观。另一方面,对书法的选择是被动、消极的,变成了“群众运动”,炒作出一个个所谓的热点,少数人受益,兴风作浪并不断膨胀,文化资源无法汇集,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就目前申办成功的书法馆来说,最终会不会变成少数书协官员们独霸的场所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失去了既定的意义,必须有更多的人可以感受到文化的魅力,否则就谈不上“国家战略”。书法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体现了传统习俗与现代制度的关系,从本质上来说,是民间信仰的自觉与国家战略引导的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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