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二十七岁,硕士研究生毕业,身高一米八零,体态纤长,骨肉匀称,眉目清秀,长相犹如香港某影星。却华发早生,脸上布满黑色老人斑,如丛丛苔藓;嘴唇苍白乏力,面无笑容;走路总深深佝了腰,犹如一只断掉脊梁骨的大狗。他参加工作刚满一年,却已丧失了干一番事业的理想和热情。单位就是单位,目的在于消耗一切生命。沈陌整日沉默寡言,埋头做自己分内之事,不问其余。在领导和同事眼中,作为一个人,沈陌是否真的存在,都要打个问号。只在每天下班之前,沈陌才鼓起勇气,开口说简短的几句话——那是给新婚妻子打电话,告诉她,他晚上要加班,不回家吃饭。然后,他就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坐着,怔怔等候什么,待同事们走净,便收拾好随身物品,鳗鱼般无声滑出单位,梦游一样坐上公共汽车,中途遽然惊醒似的,跳下车来,钻入一条小巷。
原来,这儿暗黑的拐角处,藏有一家小小的歌厅,桃红色的灯笼半明不暗,如同一片柿林,残损的建筑物掩掩映映,杂草丛生,好似一座荒凉古庙。沈陌进去后,要了一个最小的包间,就准备唱歌了。以前,单位组织活动,也有到外面唱歌的,沈陌并不情愿去,但因为领导要求,也只得与同事们一道前往,但他总是不唱,在歌厅角落里把自己皱缩成一堆尸骨模样,埋头一杯接一杯喝白开水。当然,别人也不会邀他合唱,或为他点歌。各人都在忙碌着表现自己,要在领导面前留下好印象。领导往往点名,令下属每人必唱一首助兴,大家都忙不迭地唱了,轮到沈陌,他死活不唱。领导便极不悦。其实,历史进入这个时代,谁不明白呢——不唱歌的人是可耻的,人的喉咙生来是为领导献唱而预备的。这也是单位里做人做事的准则:要你唱,你就得唱;没要你唱,你也应该主动唱;唱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唱不唱,是态度问题。但领导和同事们又哪里知道,沈陌每天晚上,会脱离组织,雷打不动地一个人去到歌厅,把自己关在最小的包间里面,慷慨激昂,挥拳展臂,甩头跺脚,放声高歌呢?那模样就好像在跟空气中一群看不见的对手死搏。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他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他只为自己唱。他唱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惊天动地,首首打一百分,最终证明了自己不仅是一名合格的歌手,并且还有着完全的理由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沈陌第一次来时,服务员问他:“先生几人?”他说:“一人。”服务员就带他去到最小的包间。服务员又问:“先生需要什么服务?我们这里的小姐不错,价格也合适。”“不。”沈陌一口回绝。他只来一人唱歌,而对与任何人合唱或做别的事,毫无兴致,那只会使他痛不欲生。沈陌要了一杯白开水,就在沙发上拙重地坐下来,熊一般弯下腰,微微支起灰色的前额,谨慎地打量环境。包间肮脏,灯光昏晦,萦荡着之前的客人留下的烟酒臭气,地上满是手纸、痰迹和精液。沈陌这才感动起来,心想,哦,正是这里呀,终于找到它了。
这时,他注意到,面前这位服务员,长得像十岁小孩,一副蛙相,手大脚大,呈八字形蹲在门口,以过来人的神情窥视他。“你还等在那里做什么?快些走吧。我要唱了。”沈陌有些尴尬发出催促。服务员便说:“哦,先生既然一人来,又不要小姐,那么,建议使用本歌厅最新引进的自动点唱器。这样比较方便……”沈陌便问那是什么东西。服务员说,它其实是一个神经模板整合装置,可以从终端发射出一些纳米机器人,在客人的大脑皮层上游走,搜索客人潜意识中想要唱的歌,也就是说,不用揿按钮和敲键盘,只要头脑里想上一想,就能由自动点唱器代劳,立即点播出来。这可是本年度十大科技发明之一哦。沈陌想,这样挺好,也省了麻烦,就要了这个。从外表上看,它是一副耳塞似的玩意儿,又像一个带有三弦的白色小鼓。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沈陌戴在头上试了一试,果然效果不错。服务员走后,沈陌便按照早就思考好的那样,脱掉全身衣服,把鞋袜扔到一边,赤条条站好了,双脚锄地,撑起腰杆,捏紧话筒,长颈鹿般伸出脖子,放开喉咙,喷吐出久淤在心底的旋律。自动点唱器早已把歌目搜索好了,果然是沈陌最想唱的那些,都按轻重缓急的顺序,一首首在电脑上排列出来。沈陌一颗心轧轧拱动,他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这么多的歌,又担心,会不会唱呢?但根本没有问题,当然是都会唱的,且唱得着实不错,就像前生前世早已习练得娴熟,完全发自肺腑。
他唱的第一首是卡伦·卡蓬特的《昔日重来》,刚唱两句,就像奇迹发生一般,包间的南墙上闪射出一缕佛光般的紫色异彩,霓虹一样变大并跃升,又水墨般浸染开来,弥漫在整个房间中,仿佛在向歌者打开一个新世界。沈陌顿然豪情万丈,就像在十万人体育场中,面对激情万丈的芸芸众生演唱,顷刻之间已是浑身大汗淋漓。接着他唱了BEYOND的《海阔天空》。那光晕进一步湿润起来,并立体地扩散,生成混沌,把包间变作海洋,春季的海洋,远古的海洋,又如子宫中的羊水,沈陌浑身暖透了,他像鱼儿一样在沉没的城市中游过,去看那些长眠在海底高楼大厦废墟中的、慵懒的人类尸骨。他又唱了《三万英尺》——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站都站不直的人,能够把迪克牛仔这首歌演绎得这般缤纷华丽,他进入了一个挂满金色车轮的天庭,轮子上面,长满活动的塑料笼子,他一边唱,一边猴子般爬上去,顽皮地钻入笼中,那里面有一张打开来的白色人骨做的双人床,他一挨近它,丧失的性功能就得到了恢复,他在歌声中汹涌射精了,把男人的雄风喷洒入一颗兀然出现的太阳。他又唱了许巍的《像风一样自由》,便看到歌厅的墙壁坍塌了,却不是地震所致,而是随歌声自然地粉碎性解体,好像在把记忆从衰败中恢复过来,他已身处一座七彩的花园,花丛中闪烁着万万千千的菱形荧光物体,沈陌从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明澈纯净,满含泪水——他却不记得自己这么真心实意地哭泣过,仿佛他在唱歌之前,连怎么哭都忘了。他唱到周杰伦的《童年的时光机》时,就进入了时间旅行的程序,而这他以前只曾听闻未有经历——原来,这个歌厅,就是一架简易型的多世界机器呀。
沈陌来到了未来青藏高原的一座八千米高的大雪山上,看到贾宝玉与林黛玉正站在冰清玉洁的峰顶相拥而泣——不是卡通,而是用生物技术重组出来的真人,那样子很滑稽,也显得过时,却浑然天成,一派真挚,童叟无欺,他便又一次哗哗落泪了。然后,是他本人,也倏然回到童年,阳光灿烂的童年,春风得意的童年,一丝一毫阴霾亦无的童年,他还是个孩子头,大家都尊敬他、服从他,恭敬地围着他转悠,而大人们都夸他聪明,称他必有远大前程,他对此也深信不疑,进而在校园中大打出手,辱骂老师。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呀,自以为是,不懂装懂,误人子弟……沈陌唱到谷村新司的《星》时,就看到了奇异的生物,与人类不同——与他平时害怕见着的地球人类绝然不同,从光轮的边缘显形,有像那服务员一样呈蛙相的,也有呈鱼相、龙相的,一队接着一队,马戏团演员似的,从他的话筒上方一个个蹦跳出来,沿着一条无形的银色微光桥梁,兴高采烈地驰骋向星空各处,竟都是通过变幻不定的旋律而完成旅行,只是他们并不在地球上做一刻的停留,而仅仅把歌厅当作中转站,一拨又一拨地随兴来去……沈陌越唱越有力,越唱越振奋,越唱越放肆,越唱越像自己,只看到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观,均真真切切地接踵而至,都是他在单位办公室里不可以想象的,却绝非幻觉。原来,在这歌厅里,音律都转化为了视像,也就是说,沈陌平生第一次看见了声音!
沈陌还想唱下去——他多想唱到死啊,把自己唱成焚尸炉中的一缕青烟,但每次刚唱满三个小时,服务员就会一本正经地端了他的蛙相,婉静地走进来,礼貌地打断沈陌,请他不要再往下唱了。因为,再唱下去,会无止境的,他又没有穿衣服,一旦更加壮美的奇观来临,他就会陷入太深,不能自持,也无法自拔,那样就会出问题的。而沈陌至此时才发现,他唱了那么多的歌,实际上只唱了一首,也就是《广岛之恋》,是单位领导最喜欢与某女下属合唱的。虽然已结了婚,但沈陌一直暗恋那位女同事,她比他要大五六岁,他视她若女神,其实心中想的是把她扒光,与她通奸。一想到通奸他就暗暗来劲。后来,才知道她早已是领导的情人,通奸的事实已然发生,只是应在了别的男人身上。这反倒使沈陌在失落中松了一口气,庆幸不已,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冒险了,也不会让那神一样的女人发现他的不行了。他的来劲都是虚假的,他只能乖乖回到自己的新婚妻子身边。但现在,他不是也可以唱《广岛之恋》了吗?他好像搂着那女同事的腰肢在唱,他们两个都赤身裸体;他好像与她一边做爱一边唱,直唱得大汗淋漓,冲上高潮。沈陌惟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首《广岛之恋》竟会衍生出那么多的歌曲,为什么所有的歌曲其实只是一首。他唱出了那些歌词和旋律,但实际上又都不是那些歌词和旋律。
除了这座庙宇似的歌厅,沈陌还去城市里别的歌厅,也都是些便宜的小歌厅、非法歌厅、地下歌厅。这样的去处,雨后春笋,成千上万,是现代社会这头巨兽的共生体,迤逦如肿瘤,疯狂成长起来。沈陌每晚换一家歌厅唱歌,乐此不疲,每次,都会遇到同样的一位蛙相服务员,在闭塞而肮脏的环境里,为他送上自动点唱器,通过介于有无之间的歌声,把不同的世界引领到他的眼前。后来熟识了,才知道这服务员就是卡拉OK之神,他原先是卡拉OK内容管理服务系统的一个报警软件,后来经过人工智能公司的实体化升级处理,以人类形象出现,一直在为歌厅执行保安的任务。但有一次,一群警察和大学生在歌厅大打出手,他上去劝阻,结果被当场打死。死后,他的位置被不知什么人篡去了。但他舍不得离开歌厅,他的灵魂——飘散在虚拟空间的一组数字流,经过人工智能公司的重新编辑并物化,又一次显形为人,来应聘了服务员,他就这样偷偷回来了,却也不敢声张,像是害怕惩罚和报复,只悄悄为他喜欢的客人提供自动点播服务。如今,他已发展出了很多个分身,活动在城市的各个小歌厅——至于那些“天上人间”或“花开富贵”之类的高档夜店,他是从来不去的,他最喜欢为沈陌这样的下班后不回家的独唱客人提供服务。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要达到什么目的,蛙相的服务员自己也弄不明白。但世上的一切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多做解释呢?
每晚,沈陌都在歌厅里体验仅为他一人展示的种种妙不可言,被世界的诸种奇异性和非常性迷诱住,像吃了催情药,一遍遍咂味男人的欢娱,然后,依依不舍告别歌厅,踏上回家的漫漫路途。这时,他眼中的城市不再是他以前认得的那个样子了。而这只有他才看到了,因为他已是一个成功实施了独唱行为的男人,离开同胞人群,乘着歌声遍历了多个世界。他走在夜阑的大街上,看到人如潮涌,火树银花,但这些人们对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毫无知觉,沈陌就又为此而疑惧了,他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这多么的奇怪啊,他好像脱胎换骨了。他多么想对着路人大喊:喂,你们知道吗?一切都不同于你们眼见的,五千年来,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但你们唱了自己的歌吗?你们为自己唱了歌吗?然而,他有话也是不会说的,除了性格内向,他也是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他不能让领导和同事知道他一人去了歌厅,更不能让妻子知道他会独唱的事情。于是,他默默地赶在午夜之前回到家中,看见妻子早已五官废弛,像打入冷宫的妃子,独自沉沦入了深度睡眠,又若一朵殒花掉入黑暗泥潭。这女人从来也不等待他的归来。他们结婚才不到三个月,就好像把一辈子都使用完了。他们都明确地针对对方的要害,投掷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锋利武器——情的冰凉和性的冷淡。但唯其如是,才一定要坚持着过下去,以一种超人般的逆反心理,要咬牙过那唯一的一生。沈陌慢吞吞地俯下身来,如若悲伤地看了妻子一阵,这个女人,真的是要毕生厮守的那位吗?虽然很难做到,但他们还未想到要离婚,似乎那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那么,一辈子是多久呢?好像宇宙那样洪荒久远,又仿佛瞬时即过,只是不会在每晚午夜之前,经人提醒而终止。而他们还是两个年轻人。所以说青春真是可怜可笑,想一想就脸红害臊。沈陌又回忆起妻子好像也是卡拉OK爱好者,但她喜欢与谁一块儿唱歌呢?与她单位的领导吗?他不知道,因为他从未听过她唱歌。她的歌从不唱给自己的亲人听。
很快,沈陌便发现,其实,这城市中,并不是他一个人在这样做,还有很多的独唱者。他们都是下班后,一个人偷偷跑到歌厅,把自己关在最小的包间里面,把身体脱得精光,用自动点唱器,把一首歌翻来覆去地唱,却已唱遍天下所有的歌曲。后来有一次,在卡拉OK之神的介绍下,沈陌认识了这些朋友——他加入了城市独唱者联谊会。这个联谊会是在卡拉OK之神的倡议下成立的。成员们都是下班后不回家、只去歌厅的独唱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有沈陌认识的,他的同事,大学和中学同学,甚至一些亲人——哥嫂叔舅父母……有一次,他还见到了单位的领导,这令沈陌如释重负。联谊会每月的十三号聚会一次,大家兴奋地交流独唱的经验,讲述他们凭借旋律的转换,看到的诸世界的妙境,但就算到了这时他们也是绝不用合唱来庆祝的。卡拉OK之神在联谊会中,受到至高的膜拜,会员们捐资铸造了一座他的青铜塑像,他漂亮地扬起右手,高擎的,正是具有高科技含量的自动点唱器,就像一根打狗棍,或者电警棍,或者突击步枪,上面还镀了金箔,镶有钻石,而神本人在神坛之下,还是乐呵呵地继续担任他的服务员,卑谦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神的傲然不可一世。
独唱者联谊会发展得很快,仅在国内,就已拥有了数亿名会员。后来,沈陌也成了某个分会的负责人。他开始思考一件更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卡拉OK之神总这么卑谦低调地为大家服务,与他的尊贵身份实不相称。怎样才能令其名实相副呢?歌厅——所有的歌厅,都应该重新置于神的全面掌控之下,这样,包间中的诸世界才能恒久稳定,才能持续发展,并被更多的人们分享。另外,为什么不把自动点唱器的功能,通过行政或市场的方式,推广到生活中所有的领域呢?如果卡拉OK之神勇敢地站出来竞选市长、省长,乃至国家的元首,不也是能获得民众广泛的支持吗?而这最终不仅仅是为了使大家的生活更美好,也是要令神体会到真正的极乐和尊严,他不能做无名英雄,不能做打下手的,不能后天下之乐而乐。沈陌于是想到了唱歌时看到的在诸世界中来往的另外那些奇异生物,比如鱼相人和龙相人,他们似与卡拉OK之神有着某种族群意义上的亲缘关系,看上去都不属于人类的系统,而且,这些生物必定拥有更加发达的高科技手段吧,那么,能不能请他们帮忙一下呢?目前,他们只把歌厅当中转站,不作停留,对人类怎么唱歌,唱什么歌,也不加干涉。但能否与他们谈谈,说服他们出面做点事呢?沈陌便组织联谊会会员们一起筹划。他们决定,待那些奇异生物出现时,便装作粉丝冲上去,请他们也来演唱,沟通心意和感情,然后,把卡拉OK之神的事告诉他们,请他们出手相助。这果然是一个绝妙的、创新的、打破常规的主意,喻示了重大变革就要发生,也许,从此会开启新的时代,独唱者们亦将以不同以往的方式纵情歌唱,说不定还能建立一个美丽新世界呢。他们欢呼雀跃,立即着手准备。但不幸的是,就在将要执行任务的前一个晚上,沈陌死了。
警察通知了沈陌的家属和单位,让来认尸。警察说,昨晚开展严打行动,清查娱乐场所,发现沈陌涉嫌点唱低俗违禁歌曲并从事淫乱活动。在抓捕的过程中,他跳了窗。沈陌赤裸的尸首,弯曲在一块肮兮兮的白布下面,软绵绵的,也像是缩水了,像一个外星怪物。沈陌单位的领导看了看,说,不,这不可能。这个人从不唱歌。他连跟别人吐露心迹都不会,又怎会用歌声直抒胸臆呢?他每天晚上都在单位默默加班。他昨晚没有离开过单位。很多同事都可以证明,他加班直到凌晨,然后又接着上白班。他二十四小时都奉献在了单位。他是模范职工。跳窗户的,一定不是这个人。沈陌的妻子也看了看,说,她的丈夫从来按时下班,准点回家,从不加班,也绝不去歌厅。昨晚,还是他烧的晚饭呢。他虽然话很少,不善表达,却是模范丈夫。他一心一意维护着家庭的和谐与稳固,夫妻俩恩恩爱爱,正准备要一个孩子呢。跳窗户的,一定是别人吧。但警察坚持说,这人就是沈陌,因为从他的身上搜出了身份证,上面印有他的照片,可资证明。领导和妻子一听,就互相挤挤眼,哈哈大笑了,合唱般一起说,这个时代啊,不能通过看一个人的五官,就确定他是某某人,就如同不能通过看他的身份证,就确定他是某某人。谁会带自己的身份证来歌厅呢?谁又会带自己的五官来歌厅呢?所以,连DNA检测也不能作数,因为来歌厅的人,连染色体都修改了。一个人只能通过他的歌声,来断定他的身份。如果他死了,他不能唱歌了,就不能证明他是谁了。叫沈陌这个名字的人,究竟存不存在,终究是一个谜。
其实,还是有人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那天晚上,卡拉OK之神就在边上,他看清了现场发生的一切。但他或许是担心惹麻烦上身,就远远躲开了。至于独唱者联谊会的会员们,有一些人当时也正在这个歌厅唱歌,但他们没有出手相救,这仅仅因为他们躲在自己的包房里,只是在独唱,不想做别的任何事情。
选自《小说界》2014年第3期
原刊责编 于 晨
本刊责编 鄢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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