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蚀
下班的铃还没激动呢,你小眼睛东张西望慌张个啥?传送带上还有七八筐料呢,你敢不让它们通过热水槽碱水槽硫酸槽清水槽烘干炉就溜吗?后道工序又要饭似的叮叮当当敲打起来了,你敢怠慢那个一心想创高产当模范退休好拿百分之百工资的老班长吗?你当然不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梁胖子用那臃肿的身躯撞开车间澡堂的大门,忽隆忽隆跟进一股又一股又烂又脏的“黄皮”,规规矩矩地把最后一筐料送进烘干炉,才颠颠地跑进更衣室,拿了条似红非红的毛巾和一小袋黄油般的皂片,去梁胖子把持的那扇大门报到。
洗澡是你们酸洗工每天最后一项程序,待从那个被各种化学成份腐蚀得一层层掉皮的大铁门出来,冲掉了粘附在身上的数十种有害的和无害的元素才敢回家抱老婆亲孩子找女人。但更衣室刚好和澡堂对角,你必须穿过这条雾蒙蒙湿漉漉长达八十米的酸洗线。这是真正的鬼地方,是他妈的劳改犯也不愿来的地方,据那位鹰钩鼻子工程师说,这里的抽风系统是聋子的耳朵根本负担不了这个厂房的换气任务。这里每立方米的空间都有硫酸盐酸硝酸氯化钠磷酸锌等道不清的分子在接吻交配繁殖,那身所谓耐腐蚀的黄绸工衣根本抵挡不住酸碱盐的轮番冲击,手一握住吊车的控制器,暴露在外的皮肤就象粘稠的血液注入了压力一个劲儿向上涌,如果扎个眼准会喷出十米。如果下班忘了洗澡,早晨起来你的被子枕头眼睛嗓子就会全变成红色。可这儿的保健费才一天两角,说是一半捆在奖金里了,真他妈的缺德!厂里搞什么职业道德演讲,你嘲笑了那个动员你参加的团支书:“你尿得高,你来这儿尿吧,拿我开球心?”那小娘们给你的题目是“在伤痛中挺起脊骨”,这题目够损的,脊梁骨就那么好挺的?你现在看见那个灰黑的冒着白色气泡的玻璃钢槽子,两条腿就不由地一阵隐隐的烧灼。那次事故以后,你曾信心满怀要调离这道倒霉的工序,可主任说你只伤了些表皮,没有大毛病,年轻轻就跳槽,那么多老工人会把他皮剥了。也许主任是对的,你连小毛病也没有,你在任何女人面前都是堂堂的男子汉,你在任何男人面前都会昂起雄性的挑衅。烧伤痊愈后的体格检查表更向好事的男人女人郑重宣告你的机体的全部性能运行正常,但那些吱吱喳喳的女人是从哪个缺德的渠道得到的那个肮脏的难以启口的“情报”呢?
你有些懊丧了,如果绕点路,如果避开这一溜玻璃钢槽子,如果不下那筐料……就好了。那天还是重阳节呢,你死也不会忘记的,你已经在农贸市场买好了一斤枣泥粽子和两张电影票,打算跟那位已经海誓山盟要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你的姑娘小聚一会儿就去接受《人生》的指导。可是灾星高悬,该你倒霉了,你也干得时间太长,从头天午夜推下第一筐到事故发生已经马不停蹄地干了十五个钟头,在酸洗线上走了四十公里了,而那筐导致你遗憾终生的料差不多就是最后一筐了,谁想到会卡在咕嘟咕嘟己近沸腾的碱水槽的沿上呢,否则厂里那些整日鼓噪的嗽叭和报纸准会把你创新的班产记录吹个天花乱坠的。现在你只好拉着控制器,挺身站到了槽沿上,用脚稳劲蹬了一下,六百斤重的料筐竟纹丝不动,你又蹬,没曾想脚还没等往回收呢,那一米见方装着铜棒的料筐象有什么神密的机械启动似的,倏地滑进了碱池,溅起的溶液浪花般扑过来,你的手本能地一挡,重心偏了未及反应便“扑通”一声也掉进了碱水槽。
这个碱水槽,不知是不是那个鹰钩鼻子设计的,三米见方,两米深,盛着一米多深稀释的磷酸三钠高锰三钾等等,平常的温度都在摄氏80度以上,其作用你至今也搞不清。反正有人捉住老鼠栓根铁丝扔进去,只扑腾一下就沉了,待提起来便退去一层皮,变得白生生了。十多年前有人想从吊车轨道上过去到天窗看女人洗澡,脚被一节废弃的电线打了,栽进一个刚兑好溶液的碱水槽,也许摔得重了,两分钟后被人捞上来,浑身便没有一块巴掌大的好皮了,那时讲阶级情谊,不吝啬钱,在上海抢救了两个月才保住性命,但已面目全非,眼瞎耳聋,终生残废了。也许你知道现在讲究经济效益,不会派专机送你到上海,不会让你住进花园般的医院,也不会用最好的设备请最好的教授为你治疗。你没有等一分钟,连一秒也没有等,只记得双脚冲开的乌黑溶液还没返回汇合,你便拉住槽沿,脚下象装了弹簧,一跃而起,猴子般窜出了碱水槽,怪叫着跑进澡堂。事后你回忆起这可怕的一幕,常常惊叹自己反应快捷,否则只有到上帝那儿要老婆的份了。当时梁胖子好象就知道要发生这事,大铁门一碰就开了,还打开了所有凉水阀门。你则象被迫逼的逃犯脱光了衣服,慌恐地在十几个喷头下走来走去,这个急救程序你曾漫不经心地听鹰钩鼻子讲过,没想到今天实践得如此果断。冲洗完毕,你居然没一点痛感,以为没事了,扭了扭衣服穿上想走,想把酸槽子里的一筐料提出来,再过一会就报废了。但梁胖子知道碱水的历害,喊来两个人,不容分说架起你就往医院跑,一路上行人侧目,一定以为厂里不久前一个晚上被撬了一百一十个工具柜的案子破了。你开始嘴还硬呢,不让人扶,远远瞅见那标着鲜红十字的大门,眼睛却热了,两腿胀起来,仿佛拉了两只又粗又大的铅桶,特别热,象有火在下边燃烧,裤子被烤干了,隐隐还嗅到一股股焦糊味儿,而且那热浪在不断向上侵蚀,大腿小腹前胸后背。你想起梁胖子的澡堂,灌满了清亮亮的凉水,想跳进去,泡它个一天一夜,谁叫也不出来。唉呀,连神圣的下裆也烧起来了,真烫啊,似乎有人往里灌了一壶稠糊糊碱水,小肠大肠膀胱都烫得摇摆起来,你真恨不得捏住,扯下来扔进硫酸槽里中和一会儿。眼前一张又一张女人的脸使你震惊地想起梁胖子可怜的丈夫和有关粱胖子丈夫晚上不敢回家的故事。急诊室里,白衣天使们找不到值班大夫,急得吱吱喳喳,生怕愤怒的你和你的工友抓起这里的针管药瓶砸到她们身上。终于有一位镇静了,抽下你的皮带,解开拉链,可是平日你为炫耀青春而把屁股和大腿绷得紧紧,牛仔裤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一起脱不掉了。你清楚地记得,一位漂亮得让人心烦的护士操起一把寒光闪闪完全可以杀人宰猪的剪刀,竟然也不与你商量就蹲下身一剪一剪把你心爱的牛仔裤分解了,甚至剪到裆下也没慌乱和迟顿。她不象结过婚,找老婆绝不能要这般麻木的女人。你看见剪刀一动下边就飘起一缕热汽,裤子揭掉一片,就有粉白的皮肉连着脱落下来,那大块大块的皮象烧熟了,卷曲起来,露出下面红嫩的肉,象涂了粉,还似乎能听到滋滋的细胞的分裂声,一条条细细的血管迅速地渗出血,侵润着第一次见到光明的皮下组织,仿佛还兴奋地互相呼唤,一会儿两条本来黑黑的布满汗毛的强壮的腿就鲜血淋漓了,你下乡的时候,剥过一只兔子,那情形和现在一样。也许是天的报应,你觉得完了,你将和那只兔子一样被剥得精光,奉献给这些在男人面前假装麻痹的女人们。尤其是你裆下已经象火种一样把每一个毛孔烧着了,而且从里到外,越烧越旺,马上就要烧毁这个失去了尊严的躯壳:连整个房间也被映红了,似乎马上就要引燃了。你惊恐地喊起来,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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